周末,爱人在打扫客厅卫生,“八一”节人家送来的喜糖,放在茶几上一个多星期了,小孩过上过下,没有吃的意思,眼看着水果糖快要软化了,爱人唠叨着要大家吃,但没有哪一个理会,只有自己边埋怨边吃。看着爱人埋怨地吃着软化的“水果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陷入了深深的童年印记。
水果糖,对于改革开放前的贵州山区农村人来说,概念深入人心,记忆深刻,有多少辛酸的故事与“水果糖”有关,而于我这一概念更是刻铭心田,苦涩交加。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在远离城镇的农村人,童年是在期盼“水果糖”中度过,而赶场与“水果糖”自然有了千丝万缕关联。当时,贵州所有集镇赶场统一在星期天进行,而我家离最近的一个集镇也有40多里山路,交通工具稀缺的那个年代,赶场得花一天工夫,来回按急行军速度也要6个多小时,加上在场上交易时间当然只能早出晚归了。
我家深居大山里半山腰的苗族村寨,门口有一尊大如粮仓的卧石,卧石伴着村里多少儿童在此期盼“水果糖”中成长,爬在滑亮如冰的大卧石上,隐约可见对面大山挂在半崖上的小径。这条小径是我们寨上赶场的必经之路,通过这条小径下到山底,像登步梯样顺势爬上山腰才到家。山与山之间虽然可见,但行走咋个也要1个多时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食物供应紧缺,“水果糖”是那个年代儿童的奢侈品,而只有赶场农村人才能买水果糖给娃娃。
“水果糖”在我的童年里是抹不掉的记忆。我们大山里的乡村赶场,大多数是父亲的事。早晨,父亲在朦胧的火坑边扒拉母亲准备的“赶场饭”。所谓赶场饭,不外乎是苞谷面掺些牛皮菜之类,但是在粮食紧缺的农村,这也是养脚力的了,除非是过年,大米饭是没有的事情。在朦胧中的大清八早,赶场饭之香味让食不果腹的我们几姊妹也匆匆忙忙起了床,哭闹着要吃饭,急着赶场的父亲安慰我们说:别哭,等我去赶场买水果糖给你们。就这句话把童年的我们诓哄住了,开始了一天的期盼。
傍晚,为了赶场糖的念想,我们寨上的小伙伴都会不约而同爬在门口的卧石上,或蹲或躺,眼睛遥望对面悬在半岩中的小径,带着美好的希望,专注扫视赶场归来的人影,三三两两,太远分不清男女,分不清老少,等到鸡已进窝、鸟已进巢的时辰,在等待中随着各家父亲的回家,小伙伴越来越少。往往是天黑尽时我父亲才归家,我们满怀喜悦巴望父亲从荷包里掏出“水果糖”来,但大多数是带着气愤的口气说:卖糖的不见了,没买得糖,等了一天的希望成了泡影,只有父亲抱在胸口上大手抚摸脑壳的安慰,又在期待下一次的赶场,希望父亲在赶场时“卖糖的”千万不要消失。
期待中也有实现的时候,那是卖猪仔的赶场天。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资本主义”尾巴全割了,“投机倒把”全拉去斗争,物资交流匮乏,大山里的农村唯一能到市场交易的物资就只有猪仔了,猪仔好像不列入“资本主义尾巴”,所以整个寨子家家户户都养有母猪,母猪成了当时农村的半个家当,更是一年中油盐柴米的寄托。所以,不管哪家抬猪仔去卖,小伙伴都一同爬在门口大卧石上共同等待幸福的来临。
猪仔卖完后,父亲们都会买上十几颗“水果糖”犒劳小孩。山区农家,与邻为善,再穷仍旧和睦相处,不管是哪家小孩,见者有份,人手一颗。因为小孩为猪割猪菜、煮猪潲之类的劳动,确实也做了些贡献,当然也有父母对小孩的念想。
抬猪仔赶场,“卖糖的”一般都会在,等待一天的小伙伴们,每个都分得一颗水果糖。水果糖分到手后,大家都舍不得吃,捏在手里,相互张望,想法是不能自己的先吃,先吃当然先完。在等待中总得有按捺不住舌尖诱惑的,小心翼翼剥开糖纸,悻悻地舔了一下,于是小伙伴们效仿起来,迫不及待纷纷剥开糖纸,怯怯地吮吸着。含在嘴里,急急地咂上几口后,立即又吐出来,放在糖纸上,望着别的小伙伴,又含在嘴里,如不小心囫囵吞进肚里,后悔得捶胸顿足,这种情况发生后,就只能巴望别的小伙伴嘴里的水果糖了,这时假如有友好一点的小朋友,会吐出含在嘴里的水果糖,一个咂一口。吃水果糖,准确说是含吮,含到透明的水果糖化完后,小嘴巴巴咂着粘过糖的食指和拇指,吮吸不舍,就离水果糖纸都不放过,伸出舌头去舔舐,生怕甜味流失。当年吮吸水果糖的那种享受,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仍然无法用语言表达,那种甜,让人舒心,让人幸福。
改革开放后,中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商品市场逐渐放开,市场交易频繁起来,“赶场”这个商品交易场所顺应社会发展需要,由唯一的星期天变成了“转转场”,天天都有场赶了,而水果糖更是丰富得不得了,村里寨里都有水果糖卖了,与赶场似乎无关,几代人常用的善意谎言“卖糖的死了”慢慢从口语中淡忘。生在物资丰富的现代儿童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我们记忆里的水果糖味道,也不知道赶场与水果糖的关系。
随着国家惠民政策的不断深入,农村交通发生了质的变化,山区里的道路四通八达,水泥路、沥青路通村达寨,“流动超市”售货车走村串寨吆喝,日常用品在家门口触手可及,水果糖味不及天然水果,营养更无法与天然水果比较,与儿童食品渐行渐远。
爱人唠叨的停止,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从苦涩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现在的“赶场”与过去的“赶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水果糖”渐渐退出人们视线的同时,“赶场”也随之淡化。作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我们,进入了中老年岁月,在分享“水果糖”般改革开放成果的幸福日子同时,我们诚心地希望国家长治久安,繁荣富强,让普普通通的“水果糖”不要再变成儿童的奢望食品,让为赶场而起早摸黑的日子永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