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夏天的味道,除了茉莉的香、芒果的酸,就数荔枝的甜了。
当知了的欢叫把你从梦乡吵醒时,荔枝谱中,那名声最大也相对早熟的妃子笑。
便红遍了大街小巷的商肆摊点,这个时候的茘枝,清甜中透着酸涩,鲜是鲜美,但还未到佳处,只可当作尝新。
待到端午锣鼓声喧时,增城的糯米糍、从化的桂味,就会象胭脂水一般红红火火地涌向市场。
吃荔枝我是瘾君子,特别喜欢桂味,不仅肉质爽脆、晶莹多汁,且剥去表皮后不渗汁水。
因为果肉厚实,它的核就只有红豆那么大。
入口之际,顿感齿颊流香,冰甜之间散发着一股似桂花又似玫瑰的芳香,真是奇妙。
有了这种香味,简单的甜蜜竟拥有了丰富的层次。
即使吃得再多也只是满嘴甜香,绝不返酸。
桂味荔枝的壳是脆的,皮刺尖锐会扎痛手指。
不象糯米荔的果皮,看着起粒其实平滑柔软。
所以,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完美,喜欢它的滋味,就不必太介意它外表的尖刻了。
广东的荔枝虽好,可我还是挂念福州的本土荔枝。
早些年福州的荔枝是很有名气的。
因为多,街店皆有,夏暑都是,也就不觉得稀奇。
倒是陈紫、丁香、十八娘等本土的珍品上市不易。
偶遇早市的农妇挑着叫卖,自己总是买下两三斤,冰镇后慢慢享用。
但如今渐渐式微,市面上已是难寻这些名荔的身影了。
这就叫我记起西禅寺的荔枝来。
所谓“暑雨初霁夏蝉鸣,西禅古荔枝头红”,说的就是它了。
福州城西的西禅寺,以盛产荔枝驰誉遐迩。
每年仲夏,荔枝成熟,火红一片,形成一景。
宋代著名书法家、福州太守的蔡襄,曾经称赞西禅寺的荔枝说:“荔树风光占全夏,荷花颜色未留香”。
时至今日,寺院内还有两棵弥足珍贵的宋代古荔枝树,由这两棵古树扦插散枝的荔枝树更是遍布寺内,所产荔枝核小如丁香,亦谓之蛀核。
自明朝开始,寺僧每年均举办怡山荔枝会,邀请地方人士参加,人们品味荔枝之余,留下了很多啖荔诗篇。
放生池附近有一座明远阁,就是历代名家应邀品荔吟唱的所在。
一九三七年,客居福州的著名作家郁达夫到西禅啖荔后留下七绝一首,其中以“陈紫方红供大嚼,此行真为荔枝来”的名句轰动一时。
怡山的啖荔盛会,我自是无缘参加,但一九八七年时因消防工作的需要,与西禅寺管委会多有交集。
夏日炎炎,管委会曾数次相邀到寺中啖荔,他人皆以暑热婉辞,应约的唯我这好吃的人。
那日天刚蒙蒙亮,早起洗漱后,喝了杯淡盐水,便骑着摩托车兴匆匆地来到西禅寺,走进庭院,满眼绿荫荔红,始见“庭满荔枝三百树,碑传兰若一千年”一语的不虚。
丝薇澜蝉鸣声中话荔枝(二)
值班的管理员说其实大可不必来得这么早,其它时间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我望着荔枝树上红云般的累累果实解释道,清晨时分荔枝露珠初结,趁阳光未盛之前把它摘下,剥皮啖之,风味绝佳且不上火。
这是明人徐渤的《荔枝谱》记载的啖荔古法:“当盛夏时,乘晓入林中,带露摘下,浸以冷泉,则壳脆肉寒,色香味俱不变。
嚼之,消如降雪,甘若醍醐,沁心入脾,蠲渴补髓,啖可至数百颗”。
说话间,管理员带我来到一棵围着护栏的老树下,搭上竹梯小心翼翼地剪下几把晨露未散的荔枝。
分而食之,顿觉口颊生香,冰凉直沁肺腑,且核小肉厚,嚼之无渣,滋味清甜,异香生津。
一问之下方知刚刚品尝的竟然是西禅寺荔枝的极品“元红”。
现在回想起来,独坐在清风徐来,荔红如盖的树下,吃着一颗颗含珠凝露,洁白晶莹荔枝的感觉。
比起古人“浮瓜沉李”的故事,不知谁更风雅的多。
与福州西禅寺的荔枝一样颇负盛名的,还有西湖公园内开化寺的荔枝,最为有名的是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十八娘”荔枝。
宋代蔡襄在《荔枝谱》中记载着:十八娘荔枝,色深红而细长,时人以少女比之。
俚传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啖此品,因而得名。
“十八娘”荔枝又被人叫为“红绣鞋”,《荔枝谱》中记载着:红绣鞋,实小而尖,形如角,如丁香,味极甘美。
传即十八娘种。
苏东坡曾经写过这样的诗词赞赏道:闽溪珍献,过海云帆来似箭。
轻红软白,雅称佳人纤手擘。
骨细肌香,恰似当年十八娘。
从这里可以看出,早在八百多年前的宋代这种荔枝已被作为皇帝的贡品了。
清代黄任在《福州西湖杂咏》中这样赞美道:“丹荔千支压殿墙,每来开化寺先尝。
雪霜肌肉丁香骨,传说当年十八娘。
”
只可惜开化寺中的几十棵荔枝树,在疯狂的文革中基本都被砍伐摧毁了。
现在仅存的这株“十八娘”荔枝,隐藏在开化寺与盆景园相邻的围墙外假山灌木丛中,由于隐蔽的位置,使它逃过了文革中的劫难。
好在其移植在外的子孙众多,有株六十多年的,友人每年拿几斤给我。
果壳极薄,一碰即破,接着甜汁喷出,香气浓郁,透着几分自然的野味。
那长短不一纤细的果核,却也印证了它的绿色天然。
初伏过后,荔季也步入了尾声。
只剩下那红艳如火的怀枝,怒放着最后的精彩。
虽说核大肉绵,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许多福州老人看来,这本地晚熟,软滑多汁且蜜味又重的怀枝,才饱含着记忆深处的荔枝味道,甚至比桂味、糯米糍还好吃呢。
这便是百果百味,各有所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