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天热,四季不分明,稍不留神,一年就过去了。秋冬之际,天亮得晚。公鸡叫了几趟,方才从床上慢慢爬起。打开大门一开,见到的是薄雾,是灰色的田野。山野是青的,倒映在池塘中。农忙的季节已经过去,大清早静谧无人。良久,才见村民咬着烟扛着锄头,慢吞吞地从门口走过。照了面,赶紧问句:
“后天就新历年啦,准备加什么菜?”
“有什么好加菜的,又不是过年。”
年有新旧之分:新历年是元旦,旧历年是春节。乡村里干活,跟着老天爷的节奏,刮风下雨,就在家里呆着。炒个花生米,喝几口老酒,或聚在一起,打扑克摸麻将。等天气清明,再到田里去。元旦不如春节来得隆重,国家法定假期也享受不到,如同鸡肋。
大人没有放在心里,小孩却惦记着。听说元旦快到了,小孩心情雀跃,天天嚷着要打牙祭。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打牙祭”,仿佛这样说话就变成了大人。到了元旦,有人早早就到肉铺里买了肉。困难一点的人家,切了点肉,回家炖个汤;出手阔绰的,便斩了大大的猪蹄髈。回家用八角、陈皮、老抽先在锅里大火炒一炒,再用高压锅炖个大半小时。肉炖得绵软,油光泛亮,香气四溢。肉装得满满一盘,端上了桌,一家人的脸上就挂上欣喜的笑意了。男人多喝了几两酒,女人和孩子多吃了一碗饭。
小时候,家里不宽裕——整个村都不怎么宽裕呢——整天青菜豆腐,这才对吃肉的场面记忆深刻,恨不得每天都过节。跟平时相比,元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因此,加菜便成为了最鲜明的标志。小时候,新历年一过,便数着日子等旧历年,毕竟春节才是真正的过年。但年龄渐长,及至出来工作之后,对元旦的感知却越发得清晰。出现这种情况,我想是自己平时工作繁忙,偶遇到一个假期,便如逢甘露,再加上元旦假期里,整座城市都会陷入了跨年的活泼的氛围里,想让人忽视都难。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自己平常里使用的是“新历”记时。走过了多少日子,错过多少时间,日历里都显示的清清楚楚。反而是“旧历”——也就是阴历,真是一点也不清楚。若是问我,今年元旦对应着阴历的哪一天,我肯定得在网上查一查,才会清楚。平日里跟家里打电话,若是家里有什么事要提前安排,日期总得确认好几遍。因为他们平常都是用阴历,而我则是完全没有用阴历的习惯。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的“隔阂”,好像大部分都是体现在对时间的认识上。
在我的心里,元旦着实算不上隆重的日子。到上海工作好几年,也没有去参加过跨年活动。若说有什么庆祝活动的话,便是早早起来,到菜市场里走一圈,给自己加点菜,打打牙祭。似乎吃得比平时好了,才能体现出过年过节的意义。
每年元旦,我都会给家里打电话。说的话,其实还不是些个家常话。不过,跟平时不一样的就是,我妈第一句话便会问我:
“过新历年了,加了什么菜?”
我便如实回答:“也没有什么呢,比平时多了几个菜。”
《饮马长城窟行》中言:“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想必这里的“加餐饭”乃是嘱咐对方平日里就要多加点菜,吃得好一些。在远方的亲人总是让人牵挂,身康体健,平平安安,才是最最重要的。而过了元旦,父母则盘算着过春节的日子,几乎每周都会问我一遍:“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小时候是我盼着过年,而如今却变成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