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先生讲过一个小故事:一学生来旁听,思维迅捷且与钱老互动积极,课后常与他磋磨学问,更兼意趣相投。某日,学生踌躇开口请求一封推荐信,钱先生感其思维品质过人爽快应允,学生便轻易获得一份足够分量的敲门砖。然荐信一出那学生便再无踪迹,先前无话不谈成了功利的假象,难怪钱老只能感叹:“如今的学生,都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了。”
现实世界,追名逐利的路上总是挤满翘首以盼的人群,我游荡在他们的缝隙里,时常茫然不知何所去,要不要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敢苟同如此智慧的“捷径”,又常羡艳他们垂手可得的胜利。
于是,开始追寻。
崎岖的山路颠簸不平,后背和座椅微微摩擦着。雨后泥泞,车轮碾过泛着潮意的黄土,溅起一片稀泥。
天色昏黑,将至山顶,驾驶员有些辨不清方向了,犹疑间不能前进,于是拨打了求助电话,不一会,路旁走出个披着军用雨衣的老人,吆喝着,利落地跳上大石头指挥起来,腰间别的强光手电在水分极重的空气里“唰”地冲荡开一道雪白的光柱,也照亮了各人头顶冒着的热腾腾的白气。
一车人的心安定了几分。
老人是这儿的守林员,从热血踌躇到如今花甲,想来也有三十多年了。他邀我们去他的小屋,屋里一只没有门栓的大鸟笼,各种竹条编织品,还有大盆的芳香袭人姹紫艳丽的花。他似乎没有文学作品里守林者既定的木讷寡言,反而一个劲儿介绍他看护的这片林子:哪儿种什么树,哪儿开什么花,哪儿看到过猴子和麋鹿……都熟稔得如同掌心的纹路,长久摩挲后,一清二楚。
耳边是一阵连着一阵细碎枝叶的碰撞声,老人眼里闪着朴实的光,他望向黑黢黢的窗外:“这些树可俊了,我每天看呐看呐,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为钱地晃眼就几十年了……”他的声音掺在风里,飘飘忽忽,荡散去远方。黄澄澄的光下,老人脸上刀削似的纵横沟壑更加明显,数十年极具力度的山风让皮肤糙裂枯萎,但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又让我感动而良久沉默:生活中需要一些涤去功利的坚守吧,守在原地的意念并不是长久煎熬的苦情,其终极意义也不过是像老人一般“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一样不受束缚地与绿意盎然间植物灵长相依相存,而对于我,我要做的只是问问一如儿提时代无瑕的初心,即知我的路通向何方。
世上多是浮萍,少是树,诱惑和追求总是在几何式地爆裂增长,人们便毫无顾忌地浮弋在水波里,向往着人云亦云的鲜花和掌声,到最后不管是否成功,心都会和那些被欲念沾满一样成为标榜的模具。而那个可爱的老人真正“清净无为”的智慧悄悄守护着自己的天地,植身于大山深处,让自己密集的根须递叠延展,攥住每一片叶一缕风,再不离开。
我真正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