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这样想着，心情豁然开朗。
既然凌景修说回头会和她细说宋小姐的事，她便也不再多问，低头含羞道：“你先去见小叔吧，我们等会儿再说。”
凌景修见枕月又恢复了往日的低眉顺眼，不觉松了口气。
目送枕月提着食盒离开后，他才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到门口，向门内恭敬道：“侄儿有事请教小叔，小叔可方便？”
“不方便，且候着。”里面冷冷丢出一句。
凌景修怔了怔，不敢多言，规规矩矩退开，靠墙站好。
小叔是个六亲冷疏之人，与凌氏族人都不亲近。
十几年前父亲为救落水的小叔不幸丧命，撇下母亲带着他和襁褓中的妹妹孤苦无依，小叔自觉亏欠他们，才会在飞黄腾达之后对他们多加照拂。
若不然，以小叔的性情，才不会让他们娘儿几个拖家带口借住在他府上。
之前枕月曾说，既然小叔位高权重，何不请小叔帮助查一查父亲的冤案。
可枕月并不知道，小叔同枕月的父亲其实是有渊源的，如果小叔知道了枕月的身份，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会落空。
于是他只能告诉枕月，小叔为人古板，铁面无私，若知他娶了罪臣之女，肯定会棒打鸳鸯，并上报朝廷取消他的科考资格。
枕月被他唬住，果然对小叔守口如瓶，他们才得以在小叔家住下。
凌景修想到这，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忙又躬身迎上去。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开门帘，紫色绣仙鹤的官服出现在眼前。
“小叔。”凌景修叫了一声，谦恭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国公家的千金，小叔觉得可还行？”
凌时聿蓦地在他面前停住，冷淡的声音夹带几许嘲讽：“状元郎这是要纳妾吗？”
凌景修一惊，听出他话音不对，忙笑着说：“小叔说笑了，国公家的千金怎会与我做妾？”
“不做妾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
凌时聿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双瑞凤眼不怒自威，刀子般锋利，有种审犯人的意味，仿佛他不是他的侄子，而是因为贪赃枉法落在他手里的官员。
凌景修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在殿试上应对皇帝策问还要紧张。
没等他再开口，凌时聿已经拂袖而去。
“去问你妻子，不要问我，我忙得很。”
凌景修站在原地，目送那一袭紫色远去，慢慢直起了身子，脸上的谦恭之色也随之隐去。
枕月平时不声不响的，小叔对她并不多看一眼，怎么今日竟有点维护她的意思？
莫非小叔认出她了？
不，这不可能，小叔如果真的认出她，绝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或许小叔就是为人太过古板，恪守礼教，单纯的不赞成他休妻另娶而已。
也罢，既然小叔说了让他问枕月，那他就先问问枕月吧，反正枕月早晚要知道的。
凌景修一路盘算着说服枕月的说辞，刚走过两院之间的月亮门，前院看门的老仆便走过来叫住了他。
“景修少爷，门外有几位公子，说是您的同年，要请您去醉仙楼庆贺一番。”
“哦，好，我这就过去。”凌景修不好叫人久等，顾不上去见枕月，匆匆往前院走去。
枕月等着凌景修来给她解释宋小姐的事，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的人影。
让雀儿去打听，才知道他被人请去了醉仙楼。
枕月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自己安慰自己，凌景修以后是要做官的，那些同年以后也会是他的同僚，大家相处得好，日后在官场也能彼此照应。
反正景修已经向她表明，她是他心里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至于宋小姐的事，且等晚上再说不迟。
然而，到了晚上，枕月服侍凌时聿和阎氏用过晚饭，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停当，凌景修还是没有回来。
她等啊等，等到熬不住睡了过去，也没见到凌景修的人影。
天快亮时，枕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及笄礼尚未开始，一大群人拿着圣旨冲进来，将父亲就地斩首，又将兄长和侄子锁起来说要发配边疆，她和嫂嫂被人抓住要送去教坊司，嫂嫂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廊柱上……
鲜血飞溅，枕月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天色泛白，隐约有鸡啼响起，她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枕月，枕月，鸡都叫了还不起床！”阎氏在外面一连声的叫。
她岁数渐长，睡眠变少，每天都醒得很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枕月起来给晨读的凌景修准备吃食。
如今凌景修中了状元，已经不用再早起读书，枕月以为能多眯一会儿，没想到阎氏又准时来叫她起床。
“来了。”
枕月应了一声，阎氏在外面听到，转头又去叫雀儿。
雀儿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难免贪睡，为此没少挨阎氏的骂。
两人忙忙碌碌做好了早饭，枕月让雀儿去给阎氏母女送饭，自己则提着食盒去了凌时聿那边。
当今圣上年近五十，长年为朝政殚精竭虑，导致身体每况愈下，早朝也从一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
凌时聿今日不用上朝，便稍微起得晚一些，枕月过来的时候，他刚洗漱完毕。
枕月向他请了安，将饭菜一一摆好，又亲自盛了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双手放在他面前，柔声细语道：“小叔请慢用。”
小姑娘低垂的眉眼温顺乖巧，长而卷翘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削瘦的双肩散落着柔顺如黑缎的秀发，一截细白脖颈欺霜赛雪，和她伤痕累累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凌时聿冷眼看着她，心里忽而生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她每日也是这样伺候景修的吗？
想到凌景修，不免又想起昨天的事，凌时聿便不经意问了枕月一句：“你和景修谈得怎么样了？”
枕月不知道他们叔侄二人的那场对话，又怕凌时聿对凌景修不满，连忙替凌景修说好话：
“多谢小叔关心，我们都误会景修了，景修和宋小姐只是见过几面，并无别的瓜葛。”
“……”
凌时聿眉心微蹙，眸光沉沉将她上下打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带着莫名的烦躁摆手道：“下去吧，过会儿再来收拾。”
枕月见他面有愠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他这般不悦，只好低着头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刚回到厨房，雀儿就慌慌张张跑来：“娘子，不好了，郎君又把那个宋小姐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