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个时候不太注意脸部的防护,我们两个脸都被晒伤了,回到拉萨之后,我们很完整的揭下来两张人脸皮。藏地的水分非常少,气候干燥,那张脸皮慢慢的缩水,后来都缩水成了铜钱这么大的,硬硬的和脚后跟上撕下来的皮那么硬的一张皮。
然后每当我看到这张皮的时候,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这样折腾过,我觉得我很幸福。这样挺好,这比我坐在办公室朝九晚五,或者说站在某一个大型场馆几万人给我鼓掌,体会到那种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这张照片少儿不宜,雷子可以看一下,你应该都没有了。他们经常干这些疯狂的事情,他们会零下几十度的时候跑到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比如说是跑到日喀则的郊区,在漫天大雪的时候全部脱光在里面唱歌,唱给自己听,没有听众的。偶尔有路过的车开过我们,它们会瞬间加速,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很有意思。
这张照片是在丽江拍的,刚才讲过了几个在拉萨的流浪歌手,接着给你们讲几个在丽江的流浪歌手,我称呼他们为我的兄弟们,他们也是这样称呼我们。
卖唱的时候我们会把一个琴盒打开,上面写着「边走边唱 支持原创」。跟你们一般理解的流浪歌手不一样,我们这帮人从来不会拿着一个歌本说:“嗳大哥,点首歌吧。来我给你唱一个《最炫民族风》。”不唱这个,最多唱的是自己的原创,希望能找一个知音。
那么什么情况导致了大家只有在街头才可以唱自己的原创呢?所以刚才一开始我讲,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有时候要叹息一声的一个社会,我们不仅不能够在很多的时候免于恐惧,很多的时候,我们的艺术作品(所能获得的一切)也不能够免于匮乏,我们本身也不能够规避他们免于匮乏这几个字。很多的时候,流浪歌手呈现了这样一种状态。
用我的照片给你们做一个解释吧。可能我的脸会很脏,可能听我唱歌的人他未必会衣冠笔挺,可能只是藏地的一帮小孩子们,但是跟他们相处,当你在唱歌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不仅是在玩音乐,同时你也在玩你的人生。
这帮孩子是在后藏日喀则地区的一帮捡垃圾的小孩子。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我那天给他们唱的是许巍你知道吗?我想唱我自己的歌他们听不懂,而且少儿不宜,就唱许巍的歌吧。
他们听我唱完歌了之后,每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橡皮筋包扎的一小摞钱,一毛一毛的,每个人抽出一毛钱放在我面前,那天我哭得很厉害。因为那天,有一盏路灯就像今天这样子打在我的头上,昏黄昏黄的灯光,小孩子们脸很脏,鼻涕疙瘩都有,看得很清楚。
我可以用圣洁这个词吗?给我的这种心灵触动,那一刻让我觉得很幸福。我把它放到今天的演讲过程当中,来跟你们一起来分享一下,希望你们能够体会到一丁点吧,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之间的这种认可,两个人之间的这种认可,抛弃年龄、抛弃社会标签,彼此的这种认可,可以让人很幸福。
中间这位叫大军的歌手,他号称丽江流浪歌手当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物。他是少数民族仫佬族的一个男人,他从广西一路流浪到了大理,从大理流浪到了丽江,一路卖唱,颠沛流离了十几年。他的人生我看不懂,虽然他一直都很开心。
他曾经用七八年的时间,攒够了十五万块钱,然后拿十五万块钱去做了一张专辑,甚至都有刊号,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做完了这张专辑之后,他在丽江街头来卖这张专辑,卖得还不错。但凡回笼出了一部分钱之后,他拿这个钱继续去录歌,录完之后继续在街头传播。
有一天我真是急了,也喝了点酒,我说:“兄弟我孬好不计啊,我在传统媒体当中好像还有一点小小的影响力,我帮你做一下推广宣传吧。”他唱歌的时候那种状态非常好,而且人长得非常帅,像梁家辉。
他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我在做我觉得很开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通过那种途径、那种方式,让我挣很多钱?”我一开始觉得他在说假话啊,但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发现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如果你们去丽江的话,现在可能在街头还会碰见他。他很辛苦,每天到了晚上11点的时候,还在街头唱歌,卖他包装精美的,十几万块钱制作出来的这张专辑。在他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我觉得他是最有资格享受《流浪歌手的情人》这首歌的人。
他的爱人是一个胆子很大,而且在我来看非常牛叉的一个女人,是一个大学生。去丽江玩的时候认识了他,后来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大学毕业之后,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在城市里边非常优越的生活,来到他的身边,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恭喜她,去年的时候他们有了一个宝宝。他们一家三口坐在街头,逗着孩子,唱着自己的歌,来挣每天的饭钱。大军很爱他的媳妇,他每天挣的钱但凡能够多出预算150块钱,他就要给自己的爱人买一条花裙子,碎碎的绣花裙,据说现在整个衣橱都已经放不下了。他的爱人跟我来抱怨,说:“你劝劝他吧,他跟我买别的也行。”
但我想,这是这个流浪歌手表达自己情感最好的方式了。你爱我,我爱你,我每天要给你买一条花裙子穿。祝福他们,这段视频我会发给大军看,我们给他鼓鼓掌。
在丽江认识了那么多流浪歌手,他们之前的社会身份、职业背景不尽相同,可能跟我们在座的很多人都在重叠。
最右边这位叫做乔,以前是机场的机电工程师,现在是一个流浪歌手。中间这位叫做靳松,是最早迷笛音乐学校的教员,现在是一个流浪歌手,我们乐队的成员。左边这位可以不提他。
下排第一位叫做小植,是一个民谣神童。当他唱歌的时候,你会发现像一个30岁的男人在讲他的往事,而他的实际年龄只有19岁。
中间这位叫做路平,是个西安的男人,在丽江一家叫做低调的酒吧。他以前是一个公务员,放弃了公务员的生活跑到了丽江来过这样的生活。
我问过路平,我说:“你能走出这一步,跟我们其他人不太一样,你是从体制内跳出来的,为什么你会这样子?”
他的回答是:“就像是佛家讲三千烦恼丝一样,在这个世俗的社会当中、实用主义者扎堆的这个社会当中,我做的事情越多、接触得越多,我的烦恼越多,我不希望自己烦恼太多,我希望过得稍微简单一点。”
可以笑话我胸无大志、对社会没有贡献、没有追求,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来想一下,什么叫做理想?什么叫做追求?你们现在追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照我来看只是欲望而已,财色名食睡,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演给谁看?做给谁看?别人觉得你过得好你就过得好吗?你这一辈子你扪心自问,你真正觉着自己过得特别舒心、特别开心的日子有几天?
我在职场当中问过很多人,这是为什么我在我的行业当中朋友很少的原因,我们聊不来。我问他说:“真的掌声如雷时你就很开心吗?这种开心会持续多长时间?你内心真正安宁的时刻又有多少?”
不要想那么多太虚的东西,有些时候,人是可以活得稍微自私一点的。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叛经离道,但是我坚持我的看法。
有一个作家叫做陈岚,她后来加入了我们「游牧民谣」,当时我们一起巡演到了澳门大学。她后来以我为原型写了一本书,叫做《小艾向前冲》。她在这本书里边用她的方式在笔端做了一下探讨,就是一个主持人,貌似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还不错的收入、体面的生活,为什么愿意来做这样的一些事情?
但是她后来的结论是,我终究是要回归的。我给她的建议,或者代表我这个群体给她的建议是,你要写第二部,写一个续集吧。在续集当中,我们依然会浪荡在天涯,混迹在江湖,以梦为马。
我今年33岁了,离40岁没有几年了,父母慢慢年龄也要大了,由着我可着劲折腾的时光我不知道客观来讲还有多少年。我只是希望,在我年轻的岁月当中,我做了一些我年轻的时候该做的事情。我代表我的群体来讲这些话。
后来在丽江,唯一剩的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这家酒吧一半是书吧,另外一半的话,可能卖点我们自己做的酒。
有人讲大冰的小屋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因为最早开业的第一年,我不卖酒我卖汤。同样秉承了在拉萨的一贯作风,可能有点矫情吧,我不想投钱,我就是一分钱没有,要空手套白狼把这个酒吧开起来,后来果真开起来了。
这个酒吧是别人先开起来的,我去了之后他送给我的,送完我之后,那个人在丽江就开始一门心思当艺术家了,这是大冰的小屋的由来。
这个小屋,有人讲它是很神奇的一个地方,发生过很多神奇的故事。那么多发生在这间小屋的故事,我择其中的一个给你们讲一下,因为时间有限。
曾经有一对小两口,他们来到了云南丽江。那个女生长得特别白,我这辈子见过最白的就是她,温文尔雅,拿一支录音笔来录我的歌。当我唱歌的时候,唱《乌兰巴托的夜》、唱《德令哈的风》,她把它录下来后来发给我,我们一直有邮件往来。
后来她离开丽江之后,差不多是大半年之后,发邮件再也不回,过了一年我才知道,这女孩子离开人世间了。她那次来丽江,是她的男朋友陪着她最后一次出来游历人生,去几个她想去的地方。
那个男人是一个新加坡的男人,他后来留在了中国,定居在了西安,在西安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仿照大冰的小屋,叫做「如是丽江」。
可能讲到这里你们在想,这个男人到此刻可能还一直沉浸在缅怀、怀念、伤感这种词汇当中,未必。
前段时间我又去了一次西安,去他的酒吧看望这位朋友,给他送了一副唐卡。当我接触到他、看到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是很开心的,他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很安宁的。
他提到往昔的时候那种深深的眷恋、深深的爱恋依然存在,但是只是像提到一个出一趟远门的好友,他没有呈现出来那种悲苦的东西。
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当两个人一起携手走在天涯,来体会那样一种生活状态的时候,他们灵魂的上那种默契,以及彼此心灵中的那种抚慰,会一直绵延他们的终身吧。希望如此。
最后要讲的这一两个故事,代表人物叫做「菜刀」。
借一席这个宝地我发一个招募令,每年我们「大冰的小屋」会招募几名义工,到目前为止已经有第十二名义工来入住了,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传奇,不牛叉的人我们不招。
这个小伙子叫做菜刀,他是一个退伍兵。当年混迹到丽江的时候过来报名,说:“大冰哥,我想来当你小屋的义工。”我说:“你不够牛叉。”他说:“好吧,三个月后我回来我会证明给你看。”
可能每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同,我可能只是想说,你是一个最起码把「实用主义」这几个字,可以先暂时抛到脑后的一个人,他可能理解岔了。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情让我很佩服,他就背起了一个吉他,去了一个叫罗布泊的地方。他是中国第一个背着吉他,横穿罗布泊的男人。他进去的时候体重是110斤,出来的时候只剩了92斤。
一个男人,像一个骷髅架子一样立在我小屋门口,然后问我:“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我说:“来吧,你来当酒吧的掌柜吧,当义工吧。”
于是他就留在了这个小屋。他天天往外撵客人,他觉着你让他不爽了他往外撵,他觉着跟你聊天没有价值他往外撵,可能这也是跟城市里面的酒吧、与城里面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活得稍微自我一点呢?我们逃到了一个几乎到了天涯海角的地方,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客厅,那我只招待我的朋友就好。当然我也不是完全这么想,菜刀这样可能做得有点过分,现在好很多了。
后来他在小屋里面看书,因为他之前可能读的书少。看了很多的书之后,有一天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说:“我希望我接下来的人生有一个很好的转折。”然后他就去了宁蒗的山区,做了一名支教的志愿者,货真价实的支教的志愿者。
接下来的两年,他就一直在丽江和宁蒗两个地方来回地奔波。因为他没有任何的收入,他就定期回到丽江,回到大冰的小屋,然后卖卖自己的碟,卖卖专辑,顺便我给他发一份工资,靠这个来支付路费以及给孩子们来买肉。
后来确实有一天,学校运营不下去了,他就狠了狠心,上了一回电视,叫做「中国达人秀」。他上去说:“我要给孩子们来挣点买肉吃的钱。”后来情况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这个流浪歌手,这个「菜刀」,他除了当志愿者之外,同时还在酒吧里面继续当着我们酒吧的驻唱歌手。所以我们后来宣传说,我们酒吧的歌手是支教志愿者。
几个月以前,我发现了一个案例,在康巴地区有一个小学,在夏天的时候被山洪把整个学校给冲毁了。后来我们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募集到一批善款,然后当时需要一个人选,进山去把这批物资做一个直接的对接。选择来选择去,后来菜刀说还是他去吧,他就去了。
他之前没有进过藏,到了西藏,到了康巴藏区以后,他在那里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把那个学校给盖好了。他现在有一个计划,明年开春的时候会重新再上去。上去干嘛呢?帮孩子们顺便去把宿舍一块也盖好。
菜刀现在没有太多的经济来源,他从武汉到了重庆,在重庆依然在街头卖唱,他很享受流浪歌手的这种状态,他觉得这样的话,会让自己的各种状态能够调节得比较干净一些。如果你们碰见他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一张大票在他的面前。
时间有限,关于流浪歌手的故事,脑子当中如果散开了来讲,我可以讲上几十个,比如像那些一路磕着长头,磕到拉萨的我的流浪歌手兄弟们;比如像那些用一只手鼓改变了整个中国民谣界的配戏方式的流浪歌手们;比如像那些此刻把乐器捆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环球旅行的流浪歌手们;比如像那些散落在不同的城市,游走在不同的社会标签之中,但是永远愿意让自己某些时刻当一个非实用主义者的那些流浪歌手朋友们。
小编记得,赵雷曾说过,在大冰的书里,有很多东西是“捏造的”,比如妮可看到自己的衣服破了,怎么可能一下哭出来;还有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说出“杀死你”这样的话出来。其实小编倒是觉得这些也可以理解,毕竟记忆是有选择的,它总是改头换面,以更有戏剧性的姿态占据你的脑袋,更何况是被写到了纸上呢,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上纲上线呢?大家觉得呢?喜欢就关注我们吧!www.qiuyulu.com 秋雨露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