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题记
我喜欢把想象寄托在文字当中。
生活是一张纸,我是一支笔,浪漫笔尖可以在纸上尽情挥洒,去怎么也逃不出纸的天涯。但是有一种文字,却飞越了生活的海洋,也带动着我,让长久以来埋藏在心里的想象长出了一双会飞翔的翅膀,它的上面画满了五彩的图案,很美,很美。
《受戒》,是这样一个故事。
很简单,和平和,但却不卑不亢,没有生离死别,但就这么平静地丢入了我的心里。
文字是平静的,但故事是不平静的。它把一切的离经叛道,写作平常,把一切不可能写作可能。像是早晨的天空舒展开的那一抹清爽的蓝,令人畅快无拘。在这里,和尚无需清修,吃酒吃肉,娶妻生子。这是一份职业,与其他职业一样,过着饮食男女的日子。
明子,英子,很单纯的两个名字。小和尚明子不被和尚身份所束,英子有着小姑娘的浪漫天真。两个人在一起,在彼此最纯真的年华共赏最美的景致。
真好。
这里的自由与包容,给在时代中挣扎着的我们以安慰。仓央嘉措曾说:“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但在这个故事中却实现了。人们再也不活在别人的世界,再也不受世俗观念所困而最终成为殉葬者。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一切都会改变,愿我们不再挣扎。
(二)
在此之前,我也曾阅读了汪曾祺先生的一些散文、小说,老先生笔下的文字总有种令人舒适的魔力。无论是先生文中“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这样诗意的语言,还是栀子花因香气逼人而不得文雅之人喜爱的可爱抱怨,“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都让人觉得惊喜不已。阅读先生的文字,总是会得到一种“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感悟,从平淡中感受到细小的快乐,生活像白开水一般也会有一份自己独属的清甜。带着对先生这样浅薄的认知,我阅读了《受戒》,再次从先生的文字中感受到了生活最本质的气息。
庵赵庄中的荸荠庵里有六个人,五个和尚——一个枯寂的老和尚,三个各有所长的师兄弟,再加上一个年幼的小和尚明海。“当家的”大师父“屋里摆的是一张账桌,桌子上放的是账簿和算盘”,过年时杀的肥猪恐怕也要从他这走账,二师父聪明精干、打牌技术极佳,还有其他两位师父未有的好姻缘,三师父风流俊俏,“据说他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山歌更是唱得好,惹得姑娘听了脸红。小和尚明海十字开头的年纪,不懂得师叔们擅长的这些玩意儿,最喜欢往小英子家里跑,和她分享常来庵里的牌友(一个偷鸡的)的一件独家家什——铜蜻蜓,帮她姐姐的嫁妆画绣花样子,和她一起去地里干农活,傍晚牵牛“打汪”。
两人闲时便去折荸荠,小英子故意用自己的脚去踩明海的脚,明海则被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的一串脚印扰乱心跳。小英子划船送明海去受戒,再接他回来,在飘絮的芦苇荡中大胆地问明海,“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要!”,明海半带羞涩却又满心欢喜地答道。两个懵懂少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之间的这份美好爱情来得顺其自然却又无比坚定,好似任何事都无法阻挡他们对这样纯粹的、互相喜欢的情感的向往和追求。
小说中的风土习俗和乡村风光描写更是文章的精妙之处,小英子的小岛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葚,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果蔬菜,四时不缺”。这样动态活泼的写法比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之类的静态描写法更显灵动,整个乡村风光好似纪录片放映一般,向我们展示了四季的变化。但它又与“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这般的雅致不同,它是一种更为真实质朴的语言,乡村的淳朴气息也由此迎面而来。沈从文先生在《边城》中对于湘西乡村的描写与之有相似之处,“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处不朗然入目”,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描写真切地表现了最为纯粹的风土乡情。
实则,在先生的眼中无所谓人的善恶区分,在小说中自然也没有绝对善恶的人。先生“不把任何人看做敌人”,不加褒贬、平铺直述的说明或许正是先生文字惹人喜欢的地方,让人看来平淡却又有几分意味在其中。“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都没人提起。”这句话是在先生陈述了四个和尚的自我个性之后出现的总结句,读来便给人一种确之凿凿的感觉,就好像在告诉你“没错呢,你之前所有惊讶于他们放肆的行为的猜测都没错呢”!上述这些字字都带有意味的句子为文章注入了灵魂,而干净清新的乡村风光白描写法更是为文章增添了独特的汪式韵味。“惊起一只青桩,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第一眼看到这一句,脑子里便会闪现出诗人李珣的那句“惊起一行沙鹭”,它们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以动写静,一片宁静的芦苇荡突地摇曳起来,好似也惊动了那个世俗之外幽静的小乡村,“扑鲁鲁鲁”的展翅声更显乡村的灵动,整个乡村仿佛在那时那刻活泼起来了。整篇文章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对话式的句段描写,“你不要去当方丈!”“好,不当。”“你也不要当沙弥尾!”“好,不当。”简短的问答句式,却清楚明白地显现出了两个懵懂少年对于感情的坚定,无须太多冗长无用的承诺,短短几句话便可以明白彼此的心意。这大概就是语言的魅力,也正是纯粹爱情的美好所在吧。
1980年,那是一个文革刚刚结束的年代,所有人还未彻底从那个批判所谓“资本主义”世界里走出来。汪老先生在1956年被定为右派,并因此在张家口农科所劳动了两年,两年的劳作生活让他对于当时盛行的“禁欲主义”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写四三年前的一个梦”,老先生这句小说结尾的标注,正体现了他对于现状的反思和无奈,也表达了心中对小说中释放天然个性不拘泥于世俗规矩生活的向往,更是对当时人们能尽早认识到这一点万分殷切的期待。而这篇文章的发表是否真的如先生期待的那样有效地提醒了当时的人们呢?它作为一个新生事物迅速收获了大批读者的心,却没有得到大部分主流评论者的认可,可想而知,它的影响不足以达到老先生心中所想。但或许老先生心中早有估量,所以才会说“一个梦”,恬静适然的田园生活不过是老先生虚构的一个“世外桃源”,它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认识既让人万分感慨,而我们又只能在越来越崇尚“放飞自我”的今天唏嘘不已,先生的期待或许无法完全实现,可生活也正慢慢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着。“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就让这样美好平静的乡村生活一直停留在人们的脑海中,让人相信“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先生的本意或许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