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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毗邻淮水水路,又挨着往来京城的官道,故而有着一般小镇的平静,亦添了些行人络绎的热闹。
仙客来算是镇里叫得上名号的酒楼,仙老板一直自认为自家店是镇里第一大酒楼,可惜对门也是家同行,酒楼名叫居此间。这么一比较,仙客来这个名字就显得太直白太庸俗了,光从名号上便落了下风。
两家老板对门开了十年店,也掐架斗嘴吵了十年,互相不服劲。
这天清晨,仙老板喝令伙计开了门,抬眼往对面一看,就见居老板正端了盆水往外泼。仙老板一看见居老板的脸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扯着嗓子怪声怪气地道:“谁呀,大清早就往外泼水,脏了一条街。”边说边装模作样看天。
居老板冷哼一声,拿着盆不甘示弱:“也不知道昨天是谁家小二把碗汤从三楼砸到一楼,泼了人家刘员外一身。”
仙老板一听脸就青了,指着居老板抖了半天手指,最后重重的“哼”一声,转身走回店里,在柜台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解气,余光瞥见一旁不敢说话的伙计,立即发火吼道:“看什么看!去擦桌子!还有,把阿阮给我叫醒做事!她要是还不醒,给我拿脚踹!”
说完怒气冲冲转身上楼。
后院的清晨很静谧,小伙计摸进柴房,看见地上用破布木头撑起的小帐篷里传出的清晰打呼声,重重叹了口气。
小帐篷太袖珍,里面的人一双脚全露在外面,懒散地搭在一捆木柴上。小伙计想了想,拿脚往那捆木柴上一踹,木柴立即哗啦啦散架了,同时那双脚啪的砸在地上,小包里传出“哎呀!”被惊醒的惊叫声。
小伙计又弯腰捏住小帐篷的两个角,唰的直起身,小帐篷被小伙计神勇地举起来,露出了里面躺着的阿阮。
一头青丝散乱地枕在身下,杏眼半眯,鼻子小巧玲珑,嘴唇嫣红,面容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身上穿着褐色的普通伙计服,挽起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正揉着眼睛,嘴里朦胧不清地道:“小翠……你拆我房子……”
小伙计横眉竖目:“阿阮!”
地上的人稍微移开手,睁开眼睛看了看,“哦”了一声,又闭上眼重新揉了起来:“小翠,你把我的睡房放下,我再睡一会儿。”
“阿阮!!!”小伙计把手里的睡房重重往地上一摔:“仙老板说你再不起来,这个月银子全扣光!!”
“扣吧……反正已经扣到我五十三岁第四个月的薪水了。”对方咕哝一声,闭着眼往地上摸索着自己的睡房。
小伙计深吸一口气:“而且今天不准吃饭!!!”
“……”地上乱摸的人唰地坐起身,一双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得铜铃大:“仙姑是要我死吗?!”
小伙计被阿阮眼里的凶光吓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道:“昨天你打翻了罗宋汤,还泼了刘员外一身,仙老板还没说怎么罚你呢,你今天要再偷懒,肯定这一年都别想吃饭了!”
阿阮坐在地上纠结着眉头,烦躁地耙了耙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小翠。”
小伙计往柴房外走的步子僵了僵,转身过来平静的道:“忘了说,我不叫小翠。”
“知道了!”阿阮忿忿地爬起身:“小翠。”她心情一不好就爱给人乱起外号。
小伙计平静地往门外走:“好吧,我是小翠,仙老板是仙姑。我会告诉老板这两个新名字的。”
“……”阿阮看着小伙计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小翠脾气越来越坏了。”
阿阮洗了脸漱了口,费劲地把头发梳理清,胡乱捞一把扎在脑后,就往前院酒楼跑。
仙老板正在柜台啪嗒啪嗒打算盘,十指如飞翻上翻下,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嘴里快速地念:“五月三日进账九十八两三钱出账七十四两,其中阿阮打破两套瓷器扣四个月饷;五月四日进账四十三两出账六十二两,两成顾客因为阿阮在后院唱小调而跑掉,扣五年月饷;五月五日进账四十五两出账二十五两,阿阮……没犯事儿……”
仙老板看到这里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谁写的账本?漏写了!扣一个月银子!”
掌柜在一旁擦擦额头的汗,甩了甩握着毛笔飞速记账的右手,开口道:“那天她吃坏肚子,在后院躺了一天。”
“难怪。”仙老板摸了摸没胡子的下巴:“记旷工!”
一旁擦桌子的小伙计冷哼一声:“这种祸害,赶走了事。”
仙老板长叹一声,情深意切地道:“我舍不得。”
帘子后弯着腰偷听的阿阮捧着从厨房顺来的粥立即湿了眼眶,拼命压着抽泣继续喝了一口瘦肉粥。
小伙计跟掌柜都露出惊诧的目光望着仙老板,好似仙老板头上忽然长出了尾巴。仙老板幽幽叹气:“她欠我的钱太多了,多到我根本舍不得赶她走。”
小伙计与掌柜同时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活。
帘子后面的正感动地伤心的阿阮愣了愣,随后边喝粥边伤心得更厉害。
早上陆续有人进酒楼点早点外带的,坐着吃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小摊小贩陆续摆了沿街一整条街,店铺也纷纷开了门,喧嚣的人声透着活力,清晨的初曦渐渐明朗。
阿阮楼上楼下跑了几十趟,趁着空档靠在栏杆边喘气捶腰,目光扫过大堂后,手肘往旁边的人身上戳了戳,语气好奇:“哎,小翠,那些人带着刀剑呢!是江湖人吧?是吧?”
旁边的小伙计冷着脸回答:“对,是那种如果敢泼人家一身汤马上就会被人家五马分尸的江湖人。”
阿阮瞪大眼:“真厉害。”顿了顿,摸着自己的下巴皱眉思索道:“不知道他们的秘籍外不外卖呢?”
“街角老王的古董铺有武林秘籍卖,十吊钱六本,你去买。”小伙计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进了厨房。
阿阮看着小伙计忿忿的背影,摇头堆一脸的无奈:“唉,对我这么凶,肯定是在偷偷喜欢我。”
说完继续转头看那几个新奇的江湖人。
那几人也未曾有什么不同举动,不过是衣裤口都束紧的,桌上各自放着刀剑,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块令牌,都埋着头喝粥吃包子。
等快吃完时,一人举起了手示意结账,一直在旁边偷看着的阿阮立即蹦了过去笑嘻嘻地看着对方道:“多谢客官,一共是十九吊。”
那人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阿阮的手心道:“不用找了。”然后起身,几人一起走了出去。
阿阮握着碎银子感动地按在胸口:“好大方!”原来江湖人这么有钱!要是天天来就好了!
仙老板摇着扇子从楼下走过,看见阿阮立即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阿阮的头:“滚去干活!看什么看!”
阿阮哎哟一声,抱着头跑进厨房。
中午休息时阿阮咬着筷子抬头望着房梁,满脸深沉:“你们觉不觉得……今天忽然来了好多带刀带剑的江湖大侠?”
一屋子沉默,众人下筷如飞。
阿阮咬着筷子继续望着房梁:“我有预感,他们肯定是冲着镇上什么东西来的!”
“比如某大侠留下的一本武林秘籍?”
“嗯!有可能!”阿阮抬着头严肃地道。
“或者是前朝藏在镇上的宝藏?”
“嗯嗯!这个也有可能!”阿阮连连点头。
“或者隔壁猪肉张的女儿秋菊原来是武林盟主走失多年的女儿?”
“这个……看秋菊一脸福相,也不是没可能!”阿阮肯定地下好结论后,终于不再看房梁,拿着筷子准备夹桌上的菜,伸出的手顿时一僵。
满满当当的桌子,只剩空空荡荡的碟盘。风卷云残过后,没留下一片菜叶。
“……”
小伙计打出一个饱嗝,站起身拍拍阿阮僵硬的肩膀:“或许你今天饿一饿,就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成为盖世大侠也说不定呢?”说完走了。
只剩阿阮捧着小饭碗,呆滞着僵着伸出的筷子,良久,痛哭流涕地爆发出吼声:“你们这群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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