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读者看过《傀儡师的白月光》之后表示喜欢之情,特别喜欢其中的容屿云棠角色,很突出,人物设定非常招人喜欢,可见司雁创作的《傀儡师的白月光》是成功的,第2章:换魂之术我想起三年来每半月都要服用一次的汤药,心脏涩疼起来。取用了这么多次心头血,会......
《傀儡师的白月光》 第二章在线试读换魂之术
我想起三年来每半月都要服用一次的汤药,心脏涩疼起来。
取用了这么多次心头血,会对他的寿数造成多少损害可想而知。
容屿也恰巧在此时抬眼,他看见我,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色。
随即若无其事地施了个诀,那把匕首和胸膛上的血污瞬间消失了。
“若棠。”他温声笑起来,“你醒来得正是时候,把这碗药喝了,身上就不会再痛了。”
我只摇头,走过去拉住他衣襟,在他不解的目光下徐徐展开。
在厉害的术法也无法掩盖他心口这无数道凌乱的伤痕。
玉色的胸膛上,因为交错纵横的疤痕显得十分狰狞。
我眼中一热,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砸下。
眼前的人似乎瞬间僵住了,怔愣片刻缓缓地抬起手。
滚烫的泪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掌心,容屿的指尖微微颤着。
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入他眸中一片汹涌的汪洋中。
容屿的情绪向来不显,哪怕开怀伤心,所表露出来的亦是极其浅淡。
而此时,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像是要将我卷进去。
下一秒,我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听见他的声音,哽咽中带着叹息,像是沙漠中踽踽独行的人终于看见了甘霖。
他轻轻道:“若棠,我们回家。”
05
先前因为我的病来的急,容屿只能借着茶肆为我制药。
而现在便不必再徒步了。
我坐在灵舟上,看着在小几前煮茶的容屿,斟酌着开口,“……夫君,我喝的药那般耗费心血,往后便不要再熬制了,左右一定还有旁的法子。”
本以为还要耗费一番口舌,他只推了一杯茶过来,含笑道,“往后都不必再喝药了。”
我愣了愣,脸上露出喜色,“真的吗,是我的病根治了吗?”
他看着翻滚的云海,声音有些缥缈:“大概算吧。”
我瞬间高兴起来,或许没有比我更怕吃苦的修士了。
三年间每次发作,我势必要疼得死去活来,高烧不停,如今能免去这些苦痛,我自然万分惊喜。
“对了,之前你可是被什么耽搁了?”我问他。
他轻描淡写,“被一伙宵小之徒绊了脚步,待回去后我再加固几层法阵。”
容屿不知想到什么,不急不缓叩着桌案的手蓦然收紧了。
他转过头来,眼底突然翻滚起浓重墨色,似在压抑着什么,“若棠,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以及那些人似乎很了解克制傀儡的术法。
但我看着他此时似乎心绪不佳,终究还是将疑问咽了回去。
……
灵舟被容屿收回。
我站在竹屋院前,看着残破的一切,心情低落了下来。
那群人为了带走傀儡,在院中肆意翻找破坏。
可下一刻,身侧莹白流光飞过,院中顿时恢复如初。
我愣了一下,才转过头。
容屿站在廊庑下,亮起的风灯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微光。
试图忽视忘却的情绪一瞬涌上来,我忍不住上前,埋进他的怀中声音闷闷:“我救不了那些保护我的傀儡……”
“就连平安,我亦护不住它……”
他的手带着安抚的力道在我的发顶摩挲,“它们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如今你安好,它们便不算白白牺牲。”
“至于平安……我再为你雕一只肖似狸奴的傀儡可好?”
我想起印象中狸奴的模样,心里虽然喜爱,仍是摇了摇头,干涩道:“平安就是平安。我不想找另一只傀儡代替它,抹去它的痕迹。”
“这对它不公平。”
很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疑惑地抬起头去看他。
却见容屿的神色突然变得极淡,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替代品永远做不得真。”
……
接连下来的几日,容屿变得极其忙碌。
他在庭中和院墙外加固法阵,等到空闲下来已经是又一日的晚上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我这才发现今日是十五。
高挂在山峦之上的圆月如银盘,我如往常般去拉容屿的袖子,将他推到院中的秋千旁。
他抬头望月。
我却只看着他,在心中祈愿每一年都可以与他一同赏月。
可下一瞬,我眼中的世界恍惚翻转了。
我看见了冲天而起的阵法的光芒。
最后,是那轮突然变得血红的月。
06
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像是被一只巨手搅弄着,甩出了一个温暖的所在。
我再一次有意识,便漂浮在空中。
映入眼帘的是床上躺着的“我”,和容屿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我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试图开口吸引容屿的注意,让他发现我的异样。
可我才吐露出一个字,他就若有所觉地转过身,那双平日为我簪花画眉的手瞬间掐住了我。
脖颈传来剧痛,我眼中却流不出泪。
只以为他认不出我了,挣扎着要解释。
可他却说:“孤魂野鬼,既是为师尊提供了个躯壳,我也合该给你个安身之所。”
语气从未有过的冷酷与漠然。
我被他桎梏着,在房中走动。
他的脚步停在了我平日的梳妆台前。
那上面妥帖地摆放着数只他曾为我雕刻的傀儡。
几乎每只傀儡眉目间都有我的影子。
他的指尖一一掠过,最后蓦然停顿在最角落的傀儡。
那是他手下唯一的残次品,亦是唯一长相丑陋,丝毫不像我的傀儡。
他拿起了它,手中掐诀。
诡异的光一闪而过,熟悉的痛感瞬间袭来。
我就这样被他塞进了这只傀儡中,魂魄各处如被生生折断。
我再发不出一丝声音,也动不了分毫,和当初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容屿随手将我扔进角落,又走到床边静静守着床上的“我”。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这房中的地面竟绘制着数个繁复的灵阵,床幔上贴满了朱砂写就的符咒,流光中甚至有晦涩的古字显现。
血红的圆月为屋中的一切镀上一层色彩,突然间狂风大作,屋内的阴气瞬间暴涨。
我震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有什么顺着阵法的指引进来了。
终于,风止声停。
床上的“我”垂下的指尖动了动。
容屿显然也发现了,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指尖,声音中带着夙愿了结的慨叹和无尽的执念。
他说:“若棠,你终于回来了。”
我刹那间僵住了,甚至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床上的她是若棠。
那,我又是谁?
正在这时,床上的她似乎有醒过来的征兆。
容屿的挺拔的脊背有一瞬的紧绷,随后目光灼灼地放在她身上。
我看着床上那具身体动了动,睁开眼睫,坐起身来。
她揉了揉眉心,将慢慢聚焦的视线放在了容屿身上。
脸上露出了彻彻底底的惊诧:“容屿?”
“我怎么会在这?”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和胸口,“玄枭呢?我不是被那魔头打中了心脉吗?如何还能回转?”
容屿垂下眼,掩盖住眸中的深刻眷恋,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孺慕:“师尊,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并未恢复法力,这段时日就暂且在这住下罢。”
床上的女子,不,应该说是苏若棠神色暗淡,半晌才道:“也只能如此了,待过些时日我再回师门看看。”
容屿小心翼翼地看她再躺下,才出了屋子。
而我,被困在这具傀儡中,无时无刻不在痛着。
看着我交付真心的男子像是将我彻底遗忘般,一步步离去。
我到现在才突然记起回忆里不起眼的一幕。
那段时间,容屿搜集了许多有关上古禁术的典籍。
我尤为深刻地记得,里面似乎都是招魂之术,皆是为世道所不耻、天道所不容的阴毒之法。
召回死去之人的魂魄,必须要招魂者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那时并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自己也是这局中人。
我的魂魄蜷在这具傀儡中,心中突然涌上漫无边际的茫然。
三年来,他赋予我的身份,情感都是假的。
我不是她口中的若棠。
我是从哪来,归处又在何方?
全都一概不知。
07
当初我从混沌中醒来,心中只有无措和茫然。
容屿与我说的那些回忆极其陌生,我并不相信。
可他身上的气息又是那样熟悉,令我无时无刻想要亲近,我才终于放下戒心。
再度深想,脑中便犹如针扎般刺痛,我忍不住双手捂住头蜷了起来。
而屋中,苏若棠恢复了些许精力,她的目光扫过摆放着的傀儡,最后落在了容屿身上。
语气慨叹,带着一丝欣然:“连我也看不透你的修为了——”
“想不到我座下的弟子中,竟是你的进益最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容屿似乎在听到“弟子”二字时,顿了一下。
……
我被困在这方寸之内,甚至无法离开。
我只能看着这位云棠尊者。
她会喝容屿煮的带着淡淡涩味的苦茶,坐在床边的竹榻上打坐半日,看那些晦涩的术法书,时常只穿素白色的衣裙……
她更像容屿与我描述中的若棠。
这三年,我被他塑造成了一个影子,只能卑贱地存活于阴暗处。
我或许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来处了。
似乎有什么冰凉顺着眼角流下。
我听见云棠尊者略带疑惑地问容屿,“角落那只傀儡是不是落漆了?”
容屿顿了顿,转身将眸光放在我身上。
他慢慢地走过来,看见这只容貌丑陋的傀儡灰败的右眼落下了一滴血泪。
良久的沉寂。
他拿起我,视线骤然翻转,我只能看见他走动间翻飞的袍角。
然后是整齐堆放的木料。
我认出来这是他平日里用来制作傀儡的仓库,案旁的鼎炉正燃着火。
因为我差点在她面前露出破绽,他便想要亲自销毁我这个替代品。
那簇幽蓝色的灵火在我眼前慢慢放大。
灼热的温度差点碰上我的鼻尖,他又忽地停下动作。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油瓶,眼中突然一涩。
先前没有点灵的傀儡,都堆放在仓库中,有些关节处都僵滞了。
我便想了个法子,定期给所有的傀儡搽油,后来病中烧得糊涂时还扯着容屿的衣角,让他不要忘记这件事。
而现在,不知他为何改变了主意。
我被扔进了那堆还没制作完成的傀儡堆中,掩上的门吞噬了最后一点光。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我本以为要永远被囚禁在这具傀儡中。
忽地有一双手捧起了我。
08
是苏若棠。
她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探究,手中掐诀,法力的微芒亮起。
我一愣,她不是没了法力吗?
随即又反应过来,当初能将玄枭封印住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她怕是早就有了疑虑。
很快我便感觉到我的身体能够动弹了,我嘶哑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捧着我的手突然紧了几分,她问我:“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能够为了降魔牺牲自己,这样心存大爱的女子,或许真的能够帮我。
喉咙暂且无法顺利发出声,我只三言两语地将事情概括给她听。
随着我的话语,她的脸上慢慢露出骇然和极致的怒意。
我收了声音,不明白是什么事能她这样失态。
“有一种禁术,可以复活死去之人。”她顿了顿,“可是我与玄枭那一战,连肉身都湮灭成碎片,按理来说是行不通的——”
“若有傀儡术练到至臻境界之人,或许可以重新塑造一具肉身。只是傀儡无心,怎么也无法成为魂魄的容器,只有它懂得情感,落下第一滴泪,长出心脏,才能真正为之所用……”
她忽地停下话,朝我看来,眼神中带着明了和怜惜。
可我却无暇回应她,我几乎瞬间想起容屿那日在茶肆中的反常,还有那些掳走我的人。
原来,只是因为容屿要取我的泪。
他设了那么多局,用术法让我陷入梦魇,甚至舍弃了平安和那些傀儡,只是为了要我落泪。
正是因为我平日太过喜爱平安,才让他如此断定。
或许他未曾料到,在日日的相处中,是他先让我懂得情爱,我的泪便也只能为他而流……
我的唇角蓦地溢出血线。
苏若棠忙伸出手扶着我,蹙了蹙眉:“你可有事?以我如今低微的法力恐怕无法为你疗伤,更何况还不知容屿何时会回来。”
我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她才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自己的来历?”
我垂下眼,“我不过就是他创造出来为了换魂的傀儡,恰巧生了灵——”
“并非,”云棠尊者打断了我,清冷的神色中带着笃定,“就算点了灵的傀儡,也没有多少神智和思维,正因如此我才如此惊怒。”
“如果我的复生是容屿摄了无辜之人的魂魄,我不能接受,这也违背了我的道。你可有先前的记忆?”
我摇头,她的脸上也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不过片刻她又道,“也罢,我先试试能不能将你的魂魄引出这具傀儡。”
她掌中聚起灵力,正要动作之时,竹屋外忽然涌起巨大的灵力波动。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她揽起我,纵身飞到窗口,看到半空之上一黑一白的身影。
冲天而起的魔气似浓云翻滚着。
苏若棠脸色凝重起来,慢慢吐出几个字:“是玄枭。”
09
“他或许是察觉到我复生了,想来找我清算以前的账。”
我顺着苏云棠的视线,看向和容屿对峙着的玄枭。
即便竹屋外布下了防护的结界,我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
独自面对令无数世家忌惮的魔头,容屿手中的招式也依旧从容,脸上亦没有疲于应对的吃力。
我早该想到,若非是他自己设计,当初的阵法和傀儡术怎会那么轻易被破。
可苏若棠的神色并没有松泛下来,反而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忧虑:“玄枭的厉害之处并不在此……”
话还没完,我就见她的神色突变。
与此同时,有一种不可抗的力道将我从傀儡中生生扯出。
对峙的战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魔气的漩涡,一息之间吞噬了我和容屿。
……
翻腾不止的玄色雾气后逐渐显露出一方天地。
山峰流云萦绕,几个穿着素白弟子服的修士正在互相切磋。
一切陌生而又古怪。
离了那具傀儡,我的身体就变成了无形的魂魄。
我飘近去看,却蓦地发现弟子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容屿。
此刻的他还为成长为将来名盛天下的傀儡师,只是一个资质不显的平凡弟子。
他微微垂着头,站在角落里,身形略显单薄青涩。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其他年纪较长的弟子以切磋的名义,肆意欺凌他,抢夺本该属于他的资源,甚至嘲讽他不精修炼,整日雕那些破木头。
心中升起一丝诧异。
我原以为容屿少时在师门中应该也是受人追捧的,却未曾想到他有这样一段过往。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若非有仙鹤传召,他或许今日还要受一番折磨。
画面一转,入眼是一个清朴的洞府。
我看见了端坐在上方的苏若棠,不由愣了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她是容屿的师尊,传召自是她发出的。
她在考校弟子们的修炼进度。
轮到容屿时,她明显注意到他身上的灵力打伤的痕迹,却未曾询问,只是关心了两句他在修炼时遇到的问题。
末了,不经意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尚不能称为傀儡的木偶,出于勉励夸赞了一句:“雕得不错。”
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句话,离开了洞府的容屿遭受了更甚于往日的欺凌。
旧伤添新伤,他趴伏在地上,一身微弱的灵力正在慢慢溢散,像一只慢慢濒死的兽类。
即便我仍对容屿心存芥蒂,也不由飘过去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知道,以苏若棠的性情,如果发现这一切,并不会视而不见。
唯一的解释是她并未发觉,她对所有的弟子一视同仁,所以亦不曾过多关注。
在她看来,无非是弟子们在切磋时所伤,修炼之路艰苦,受些伤更是寻常。
她常年闭关修炼,性子冷清,恐怕并不清楚弟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即便是这样,后来的容屿亦会被人所救。
我猜想那人或许是苏若棠,毕竟后来容屿对她的态度便能说明一切。
可是下一刻,一旁的灵树枝叶忽然婆娑地摇动起来,像是有股柔和的微风拂过。
我抬眼望去,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忍不住要落下泪。
指尖控制不住拂过心口,魂魄无心,此刻我却在那里感受到了汹涌的心跳声。
因为这股来自神魂深处,紧密联系的气息。
10
不远处流光坠落,化作一个穿着彩色霓裳裙的少女。
她蹲在少年容屿的身旁,凑近去瞧他,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口中喃喃:“月卿仙君骗人……我的命定之人怎么是个快要死的小郎君?”
她秀气的眉梢皱成一团,半晌才恍然大悟,一拍手掌自言自语,“我懂了!英雄救美,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
“缘分便是这样开始的。”她说着,指尖一动,淡淡的青绿灵力笼罩在少年的周身。
他身上的淤伤肉眼可见地消失,只是气息还是十分微弱。
少女的神色更纠结了,捏着手指,脸上露出犹豫和肉痛之色。
但最后,她还是抬起手掌,手中金光一闪,一缕带着磅礴生息的草木之力融进少年的心脉。
地上的少年动了动唇,泄出一丝声音,似乎就要醒来。
与之相反,少女的身影慢慢变得黯淡,逐渐透明。
但她还在安慰自己,“我就把护心灵力借他一段时间,等他伤好了就收回,肯定不会出事的。”
……
等到容屿醒来,少女早就成了一道透明的虚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只觉得今日的风似乎格外温煦。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外伤尽数痊愈,心脉充盈着一股柔和的气息。
容屿脸上的神色愣了愣,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半晌,他忽地抬头望向远处的峰顶,那里是师尊洞府的方向。
而一旁的少女跟在他身旁,知晓他感知不到自己,正兴致勃勃地揪着他身后纷飞的发带,丝毫未曾发觉自己的命定之人早就不知不觉地错认了“救命恩人”。
为了按时收回护心灵力,少女便一直跟在他身旁。
他修炼时,少女坐在一旁打瞌睡。
他雕刻木偶时,她就托着腮,安安静静看着在他手中的乌木逐渐露出雏形,露出惊奇的神色。
在少年容屿眼中,身边似乎永远有一种“存在”陪伴着他。
峰上的弟子从未对他抱有过善意。
只有师尊,偶尔会对自己这个弟子流露出柔软的情绪。
他便也将这个“并不讨厌”的存在,当成师尊释放出的神识。
少年不懂情爱,他只知道,想要这种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想要“它”永远陪伴着自己。
所以当师尊和玄枭那一战开启,他仍自不量力地纵身上去,企图为师尊挡下致命的一击。
可是实力太过悬殊,无异于蚍蜉撼树。
师尊拼尽性命封印了玄枭,而他的心脉似乎也被魔气震碎了。
11
他从空中坠下时未曾发现,心口处有一股青绿色的护心灵力闪烁着,为他抵挡住了尽数伤害,却一瞬黯淡下去。
一旁的少女早就在他冲上去时,怔在了原地。
她在此刻才发现,自己命定的小郎君,似乎早已有了可为之付出生命的心仪之人。
她看着少年心口黯然失色的灵力,脸色一瞬间苍白下去。
很快,她的身体开始不自主的颤抖,冷汗淋漓,原本就透明的身影开始缥缈起来,像是很快就要随风而去了。
感受到那股万分契合和亲切的气息即将消逝,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徒劳地去伸出手去拉她。
可这终究只是个泡沫般的幻境,我自然也不能阻止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风过无痕。
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少女是我在这人间唯一的羁绊了。
无力和迷茫涌上心间,我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绝望地垂首。
可就在这时,幻境中的画面忽地转换。
方才还风云变幻的战场,突然成了一处僻静寂寥的山间竹屋。
正是我和容屿隐居的住所。
唯一不同之处,大概是里间的装潢更为简朴,没了后来我添置的那些无用却温馨的装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
我还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容屿抱着一具傀儡走到我面前。
准确的说,是离我有一臂距离的桌案上。
他的面容已经十分接近如今的容屿,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少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同样的,那双眼眸更为死寂。
只有在触碰到怀中那具傀儡时,会泛起一丝柔软的波澜。
他抚了抚傀儡冰冷无机质的眼眸,良久才低语道:”师尊,我总归要一试……“
“哪怕,万劫不复。”
他毫不犹豫的抽出尖刃,刺进心口。
修士蕴含生息的精血喷洒在傀儡表面的乌木上,似乎被那暗沉的颜色一瞬吞没。
没有任何的反应。
容屿的眼尾却逐渐猩红,他像是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手中的动作仍不停歇。
胸膛上的伤口被反复刺进,血液疯狂地漫在整具傀儡上,却诡异地被再次吞没。
往日清隽如晓月清风的少年脸庞,此刻染上晦暗侧骨的偏执。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想要再次将匕首送进心口。
可下一刻, 一只白嫩修长的手无力地搭上了他的袖口。
容屿的动作一滞,垂眼看去。
瞳孔紧缩间,指尖忍不住微微颤动,那把沾染了血迹的匕首“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原来没有丝毫人类气色的傀儡,如水荡波纹般,整具身躯都有了生机。
可容屿如何惊颤,狂喜,却都不及我此刻的震骇。
早在第一次,他心口的血液喷溅而出时,那抹曾消失在我眼前的少女虚影再次出现了。
她紧闭着双眼,如一具彻底失去意识的行尸走肉般,想要靠近容屿的心口 。
却一次次被弹开。
最后她似乎仍在无意识中感到委屈,瘪了瘪嘴,飞进那具傀儡身躯中。
我终于意识到什么。
难怪当初的苏若棠那样笃定 ,我不是傀儡催生出的意志。
原来,原来……
那股少女仿佛令我神魂交融的气息,不是错觉。
我,便是她。
不再是一具没有过去的傀儡 ,也不是谁的替身。
更不是苏若棠。
泪珠再次从眼眶中砸落,我却笑了起来。
我想去擦干眼角的泪,背后却好似瞬间触及到了一股复杂澎湃的视线。
几乎是本能,我侧眼去看,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不远处,和我一同卷入幻境的容屿,不知站在那看了多久。
他亦知道了过去,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真相。
和他目光相触的瞬间,似乎有汹涌的无垠的情绪包裹,吞噬住我。
下一刻,整片天地剧烈摇晃,幻境轰然破碎。
12
玄枭本想利用幻境,使容屿滋生心魔。
可他或许没想到,会有我这个意外,容屿的实力也不在他的预料中。
幻境崩塌的那一瞬,我又回到了那具其貌不扬的傀儡中。
这场对峙在下一刻落下了帷幕。
无数的傀儡在容屿挥袖间向脸色极度阴郁的玄枭攻去。
或许是遭受了幻境的反噬,玄枭渐渐有了颓势,在看见苏若棠要提剑飞身上前时,终于化作一团黑雾遁走了。
容屿似乎并没有追的想法,他转过身,视线越过了无数的傀儡,越过了苏若棠。
他朝我飞身而来。
明明没有心脏,我的左胸处却极速地鼓噪起来。
不是雀跃,亦不是期待。
我开始惊惧地颤栗着,容屿也看见了幻境中的景象,会不会……我再也摆脱不了,再也无法找回自己所有的记忆?
可下一瞬,手腕被紧紧地攥住,后腰处被彻底禁锢。
我被死死地扣进了带着霜雪般清幽的怀中。
这力道让我感受到了痛意,我抬起僵硬的肢干推拒他,纹丝不动。
终于,恐惧化为了怨恨,我深吸了一口气,先发制人:“容屿,如你所见,我并不欠你什么,相反我甚至对你有恩——”
我顿了顿,想起些什么,气势弱了下来,“不,谈不上恩情,是我自己主动将护心灵力放进你体内,后来这些因果也是我合该承受的。但如今她复生,我的护心灵力对你们来说已经没了用处,你能否归还给我?“
话音刚落,容屿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一瞬如墨,晦暗不明。
以他如今的实力,若铁了心不还,阻拦我,那我绝对没有丝毫离开的可能。
我心中紧了紧,忍不住微微舔舐干涩的的嘴唇,才开口,“你放心,在这之后我便会离开,不会再来叨扰你,你不必有所顾虑——”
“我不会放你离开。”他倏地打断我,向来淡漠的眸中竟渗出了些血丝,干硬地挤出了几个字。
银发在风中飞扬,残阳如血,映在他清隽的面庞上竟隐隐有了几分疯魔的神色。
再度开口,他的语气冷酷至极,“我会将你的魂魄再引入躯体中。”
躯体?他难道要再造一个?
我惊疑不定,一旁的苏若棠愣了愣,却仿佛已经明了。
她清冷的脸上有了释怀之色,“借体还魂本就有违天道,如今一切能回归正轨亦是我所愿。”
这番带着欣然的疑似遗言的话语,在我耳边炸响。
一个荒谬的猜想在我脑中闪过。
我心中一震,忍不住后退,抬眼看向容屿,“你疯了?!”他难道想将苏云棠如今的躯体再换给我?
容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拢眉,显然是默认。
一股冷气直冲头顶,我忍不住伸手用力推开他。
“你真是疯了!就算你能换,我也不会答应!!”
我并非是为了他人愿意牺牲自己性命的大善人,可我也清楚——
苏若棠甚至比我还无辜,她拯救苍生而牺牲,又因为容屿的执念,被他复活,可如今却又要被残忍收回。
更何况这具身躯是她的面容,我亦不愿再做他人的替身!
我和容屿的牵绊早就应该结束,只要他将护心灵力归还给我,我一定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他偏偏不愿意。
我生平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
像是被我的浓烈的恨意烫到,他的神色越发惨白。
苏若棠似乎还要上前来劝我,容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有了妥协的神色。
“好,不换。”
他出手如电,搂住我的腰身避开了她,“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一闪神,苏若棠已经不见了踪影,面前是一个陌生之地。
13
幽林间的陌生竹楼。
我坐在木凳上,皱眉看着容屿用帕子擦拭我躯干上沾染的灰尘。
不远处的铜镜中,模糊地映出一对影子——
丑陋至极的傀儡木偶和俊雅神秀的青年修士。
怎么看都十分不搭。
我移开目光,迟钝地思考起他态度大变的原因。
他好似一瞬将原本对苏若棠的执念转接到我身上, 是因为幻境中那些景象?
是愧疚?报恩?
我沉凝了良久。
亦或是,解开真相后迟来的情意?
可无论哪一种 ,都是如今的我不再需要的。
当初我失去护心灵力,魂魄误入那具被他炼制的傀儡中,他真的未曾发现吗?
或许在他眼中,哪怕牺牲一个无辜生魂,能复活心上人也在所不惜。
这样深沉的执念令我感到惊惧,被塑造成替身逐渐泯灭自我、被活生生剥开灵魂的疼令我痛苦……
这些灰暗负面的情绪在得知容屿为我炼制一个新的躯壳时到达了顶峰。
我看着那个木偶在他刻刀下,逐渐显露出和幻境少女一般无二的面容时,终于崩溃了。
身处的这具傀儡没有心,我甚至流不出一滴泪,只觉得眼眶干涩得似乎要滴血。
“容屿,你所造的傀儡面容确实和我如出一辙 ,可你明不明白?哪怕再做十个,二十个,我还是会失去记忆,我便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如果你只是为了更好地禁锢我,不必如此麻烦,只需要一把灵火,我不会再有任何意志反抗你!”
声嘶力竭的嘶喊似乎耗尽了我的心力。
眼前一阵晕眩,我的身躯晃了晃就要倒下时,他神色微滞,三两步冲上来搂住了我。
昏昏沉沉的时日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灌了数不清的苦药。
终究是毫无起色。
我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心病难医。
我逃不出这里,便也不想再挣扎了,与其再被炼制成一个失去记忆的傀儡,再经历一次噩梦,我宁愿在病痛中沉眠。
可容屿偏偏不如我所愿。
他强制又温柔地将我扶起,靠在他的怀中。
我努力睁开一丝缝隙看他,昔日光风霁月的青年修士,似乎已经好几日未曾打理,形容颓败绝望。
他开口祈求我,话中从未有过的卑微,“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提起精神道,“你……把护心灵力还我 ,我想离开——”
“除了这个。”他干涩的唇中挤出了这句话,水润的双眸中映出我的面容。
我一瞬间失去了再说话的欲望,闭上了眼。
任凭他再如何低声言语,我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搭上的我的肩颈,随后我被他打横抱而起 。
门扉被推开,略带冷意的微风拂过面庞。
我忍不住睁开眼,刚入冬日,天上高悬的月似乎格外清冷高寒。
这栋竹楼竟也有一架秋千,只是这些时日我一直待在屋内,竟未能发觉 。
我被他拥在怀中,暖意从狐毛大氅源源不断地传来。
容屿的面庞也被皎洁的月光镀上了些许色彩,声线从未有过的柔和,“你从前不知为何那样爱赏月,时常要拉着我陪你……”
确实如此,只是以前的他很少有空闲的时间。
忆起以前的往事,我下意识睁开眼去看圆月,去看撒在院中的一片清辉。
只是这时,我眼中的银白的月似乎突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我颤栗着,身体微微地痉挛起来,眼中只有一片迷茫的恐惧。
我明明最喜赏月的。
容屿几乎瞬间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神色剧变,抓紧我的手询问。
听到我失神呢喃着“血月”,他的脸色有一瞬似乎比高悬的月还要惨白。
但最后,他还是克制着,遮住了我的双眼。
我被他像个瓷娃娃抱进了屋内。
我迷蒙地躺在床上,抓着他的衣角,最后一次带着期待求他,“容屿,放我离开……好吗?”
良久的沉默。
一滴又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我颊上。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要刻进我的灵魂深处:“不可能,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14
或许是受了惊吓,夜晚我睡得并不安稳,陷入了一个昏沉的梦境。
有一个苍老又慈祥的声音在唤着:“喻瑶,喻瑶……快回来……”
紧接着,我看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他穿着刻着金色星月纹饰的衣袍 ,面颊上的胡子卷卷的,一双清亮又慈爱的眼睛仿佛带着洞察世事的智慧。
他手中持着一把拂尘,正训诫面前低头装鹌鹑的少女。
“宿缘仙君已经帮你算过了,你命中有劫,还是凶险难测的情劫,在你千岁之前万万不可下凡。”
被告诫的少女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似乎很不服气,声音中带着质疑 :“情劫?那便是我的命定之人喽,怎么的,他的法力比我高吗,我为什么因为他不能去凡间玩啊,那多无聊!”
“月卿仙君,这不公平。”
月卿仙君看着眼前还青涩单纯的少女,脸上多了无奈的神色,“情之一字,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概括的,又怎么是用法力来比较的?”
“总之,小喻瑶,你躲过这一劫,以后便能无忧无虑地下界游玩 ,在此之前,绝对不可私自下凡!”
月卿仙君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少女觉得很委屈,但还是垂着头答应了。
月卿仙君这才点点头,欣慰地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调皮的少女并不愿信,反而跃跃欲试要跳下尘缘井,去看看那了不起的命定之人究竟是什么人!
我在一旁无声地溢出眼泪,想冲上去拦住那个一意孤行的少女。
可是,梦境已经开始消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兴奋地跃下尘缘井。
醒过来时,我只摸到了满脸冰凉的眼泪。
天色未明,床边的阴影处坐着一个黑影,僵硬如同雕塑。
他开口:“待在我身边,你就如此痛苦吗?”
我沉凝的眼瞳动了动,没有解释,只看着他的心口处。
那里,有一团盈着微光的灵力,能够指引我回家的路。
可现在我根本无法触碰,更谈不上取回。
窒息感涌上,我反倒越发平静:“容屿,你应该清楚——”
“在你身边,我从来只是没有姓名没有自我的傀儡。”
15
我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惹怒他,就算有,我也并不在乎。
总之,容屿总算离开了。
昏昏沉沉中,东侧的牖窗被“咚咚”敲了两下。
想到什么,我努力撑起身子。
下一刻,一道流光落入房中。
是苏若棠。
她神色有疲态,避开容屿应该费了她不少功夫。
她抬眼问我,“你想不想离开?”
……
晚间,容屿带着许多珍稀灵药回来。
我本来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可他的样子却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浓厚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
我不知道如今的修仙界还有谁能伤他至此。
我心神不定的看向角落里隐蔽的阵法,思考原本商定的戏要怎么演下去。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我正想如同往日一般说几句故作关怀的话。
下一秒,却被眼前的人扑倒了。
他沉重的身躯倒在我身上,气息浊乱,肩胛骨中的衣物透出一团深红。
我愣了愣,如梦初醒。
他容屿受伤了,甚至不用再大费周章地设局,我方才究竟在犯什么傻。
不再犹豫,我将苏若棠给我的昏睡符拍在他身上。
又腾出一只手,掐诀。
可我想象中那股护心灵力并没有出现。
我害怕他会醒来,动作越发急促,口中因为虚弱重重喘息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身下的青年却突然动了动,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按在心口。
我顿了顿,只想甩开。
可下一刻,那抹令我神魂都忍不住雀跃的气息缓缓地流入我的手心。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青绿色的护心力尽数回到了我体内。
我的魂魄轻盈起来,飞出了这具傀儡。
门扉无风自动。
不知何时,山林间落下了鹅毛大雪,衬得云上的月越发孤冷皎洁。
可这一回,我不再恐惧这片月色。
因为我知道,天域之上,是我的家。
是少女喻瑶的家。
在那里,不会有情爱之苦 。
灵动的少女,永远喜欢彩衣霓裳和甜甜的花茶,骄傲又爱美,吃不得苦也受不了委屈。
或许是心有所感,在飞身离去时,我最后一眼回头看向月下那栋小小的竹楼。
那棵合欢树的秋千旁,似有一道寂寥的身影,在远远守望。
或许是他炼制的哪具傀儡吧?
我笑了笑,向云端而上,不再回头。